大家在電視上看到我的時候，大部分都是我在立法院備詢的時候吧！我在立院備詢時最大的挑戰是：不要生氣。我每次到立院之前我都會提醒自己：不要生氣。立委常說，我是「實問虛答」。事實上，我是虛問才虛答，如果是實問，我一定實答。那就看你對這個問題了解到什麼程度，我就答到什麼程度。大家在電視上看到立院的實況，多半是有火花的時候，但這樣並不是正常的體制。在民主國家，國會應該針對某議題進行辯論，但現在在電視上看到的多半是有火花才播出。而真正的問題在於：立委太多，每個人的空間都很小，因此他們必須利用媒體。所以現在林義雄還坐在立法院外面，聽說立委席次減半今天會通過。
現在開始講兩岸問題。四年前，我處理的大多是國際事務，老實說，我講英文的時候比講中文的時候還多。當時，大家都不認為兩岸問題是國際問題。回顧兩岸交流的歷史，最早是「反攻大陸」，兩岸處於敵對狀態，我們說他們是「萬惡的共匪」、「民不聊生」，他們說我們只吃「香蕉皮」。兩岸是互不往來的。到了2000年政黨輪替時，有一次颱風來，吹倒總統府前「三民主義統一中國」八個大字，後來颱風過後，政府也「忘了」放回去。從這裡我們可以發現，兩岸的意識形態慢慢在淡化，尤其開放大陸探親之後，許多人去過大陸。連沒有親屬在大陸的人也會去大陸走走。1990以後，政府開放投資；1990-2000台商的外移速度最快，以前你到南部會看到很多成衣、紡織等工廠，現在都不見了。電腦的製作也很多都移到大陸。
我可以給各位一些數據：兩岸的經濟往來，據中央銀行統計，大約是700億，民間統計大概是1000億。製造業廠商大概有5萬家，這還不包含賣珍珠奶茶的小販。而這些會製造出四十萬到五十萬就業機會。這還是直接影響，間接影響的更不止於此。你說大陸那麼多人，這些人比例不算多。但是台商主要影響都在東南沿海精華地區，影響不容小覷。現在在大陸經常性人口─就是定居的─大概有40-50萬人。大陸因其勞工成本低，企業越來越大型化，大企業也都移到大陸。但不只台灣如此，全世界都是如此，在全球化的過程中，企業為追求利潤到大陸設廠，產生的影響的是：1.給母國帶來失業，尤其是藍領階級。還有社會福利問題。2.大陸的低價商品造成供過於求，造成全球性的通化緊縮，國家稅收減少。
我們可以看到，現代的經濟是非常無情的。企業會把自己的生存擺在第一位，而兩岸的互動也會持續，在商品標準化以後，廠商移到大陸，那我們還剩下什麼？這對各位的影響是：畢業後我要作什麼？（希望大家聽到這個不會說：「我不要畢業。」）對各位師大的同學來說，直接的影響就是學生越來越少。所以之前有一位朋友跟我說：「台灣離大陸太近，離上帝太遠。
」
說到這裡，我希望大家不要悲觀。我講一個笑話。大家聽過「阿根廷」這個國家嗎？就是「不要為我哭泣」的那個。這個國家的資源非常豐富，但它從未成為世界上的強國。有人對上帝說：「上帝啊！你太不公平！為何把那麼好的資源送給阿根廷？」上帝回答：「我很公平，因為我在那片土地上放了阿根廷人。」
所以關鍵的因素在人。我們可以觀察一下台灣社會。台灣基本上是一個移民社會，雖然歷史上大規模移民已不復見，但移民社會的影響還是在的。移民社會有什麼特質？第一，移民社會最優先的思考是「生存問題」。因為環境太艱困，生存問題是最重要的，這也造成移民社會的「短期思考」，說難聽一點就是「短視」。第二，移民社會的人意志力很堅強。第三，移民社會是是開放、包容的。這也讓我想起教育問題，我們過去的教育都把我們教成同一種人。但我不贊成。我覺得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特質，教成同一種人只會失去優勢。在台灣，我們可以看見許多不同的文化，另外台灣也進口許多不同的文化，這是我們的長處。我常想，移民社會要當大鎔爐還是當沙拉？我覺得沙拉比較好，雖然大家在一起，但可以保留自己的特色。
另外，面對大陸崛起，我們要如何發展？還有，全球化的挑戰，我們怎麼因應？尤其當跨國企業進入每個國家的市場，我們要面對來自全球的競爭者。現在的notebook從訂貨到取貨只要72小時。十八、十九世紀，商品週期大概有好幾十年，甚至一二年，但現在變成只有幾個月。
全球化代表的是轉變的速度。我們要學習面對快速轉變、不確定的未來。我們還要加上大陸的因素，因為他們和我們同文同種，同文化，而且競爭力很強。舉個例子，大陸學歷一旦採行，北京大學的同學就可能成為你的競爭者。尤其國文老師，可能會有人覺得，大陸的國語是比較標準的。
那台灣的優點是什麼？第一，我們從封閉走向民主，而且還要進一步走向有效率的民主。這一點大陸差很多。但我們的民主也有問題，真正問題在於：我們有民主制度，但缺乏民主法則。舉例而言，朝野協商非常缺乏效率，如果有法則的話，有問題照著法則就行了。第二，行政、立法互動也缺乏法則，立法權壓抑行政權。第三，現在是總統制還是內閣制？目前的政府體制是用大陸的規格，不一定適合台灣。我們可以看到，現在政治、經濟、社會分不開，所以我在倫敦政經學院時，不管你修政治還是經濟，都一定要去修其他的社會科學。當民主已經成為經濟的負擔，我們要回頭去處理政治問題。現在的問題要2300萬人共同面對，所以希望大家不要逃避政治，也不要政治冷感。
兩岸關係在過去十年的發展，不但是區域問題，也是國際問題，因為它會牽動區域的穩定。從戰略、政治角度，全世界戰略家都不願意台海發爭戰事，因為兩岸互動已是全球化的一部分。而現在的國際關係是流動的，每天都可能轉變。兩國的關係長短期也可能不一樣。所以台灣生存之道在於：經濟一定要強。經濟要強，全部的政策都要重新整理一遍，我們要作極大的改變，而這改變是在時間壓力之下的改變。
台灣人有沒有自我防衛準備？我們知道，在商業化的社會最脆弱的就是人的心防。不管是哪個領域的問題，現代人最大的問題是：人心裡在想什麼？所以台灣必須的調整是：1.國家架構要和世界接軌。2.要有隨時可以分析共同利益的人才，因為小國家不能逆勢操作。3.未來武力的戰爭會減少，真正的戰場在政治戰、外交戰。因此我們要思考，我們國家有沒有談判人才？這些人在談判時國家給予多少資源？要因應挑戰，國家必須處於機動，民心也必須凝聚。這是目前最缺乏的人才，各位的生涯職場可以往這方面考慮。
說到這裡，英文學好是非常重要的。英文怎麼學？學英文應該是學文化、學思考方式。很多人學英文是用中文理解英文，因此必須從思考方式學起。很多人在台灣托福考得很好，但出國就不會說，這是因為日常和工作時說的英文不同。
我在出國前英文也很爛，在台大英文考四十分。不過這樣也好，可以重頭學起。我怎麼學？我「作鸚鵡」，看別人怎麼說我就怎麼說。我在康乃爾的時候教授要我寫一份資料，我寫完拿給他看，他說：too schooling，學術語言太多，別人看不懂。後來我想，寫資料的時候要想像你的讀者是誰？他們看完會問什麼問題？
所以，語言是文化、思考模式，你必須以別人的方式來溝通。以談判員來說，把對方辯得啞口無言不是好的談判員。不是要對抗，而是要找出共同solution，所以溝通是要聽別人說。我常覺得，好的溝通者來自好的觀察。會講話的不一定是好的溝通者，但會講話的通常會是好演員。
所以我們現在面對的是不確定、流動的挑戰，台灣也慢慢進入老年社會。如果在經濟上可以衝破困境，吸收大陸優勢成為贏家，而不是被邊緣化。未來五到十年將是關鍵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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提問：
Q：成長過程中有沒有偶像或仰慕對象？
A：很多。像我小時候看我媽媽算數，很崇拜她怎麼算那麼快，我的ABC也是她教的。後來到英國，看到柴契爾夫人，覺得她也不錯。柴契爾是繼邱吉爾之後最偉大的首相，你想像一個女人帶領英國走出最艱困的日子。柴契爾要做到這樣，很大的原因是她堅毅的個性，但堅毅的人通常不容易改變，所以她後來也被淘汰。但最重要的是，你可以從每個人身上看到優點和值得你學習的地方。
Q：女閣員的障礙？
A：我覺得女閣員障礙不多，好處倒是不少。像去立法院立委就不會對妳太兇。當我要求我的男性部署，他們如果覺得不合理就會說：「啊！算了算了！反正她是女人。」不過，我覺得女性最大的障礙是體能，因為體能會影響妳的毅力和意志力。
Q：理想、現實如何平衡？
A：我在談判過程中體悟一件事：世上沒有黑與白的不同，不同的是人的感覺。因此，在理想現實之間妳要去找共同可以滿足的部分。我常說溝通時容忍是必要的，而妥協是共同價值的發現。談判者不只是說服，也是一種marketing，妳要把妳的好處展現出來，溝通同時也是value sharing。因此現實和理想差距在於：妳願意花多少時間、精神在上面，花得越多妳就越接近理想。在現實社會沒有理想也是撐不下去的。
Q：英、美留學的差異？
A：一般認為，台灣和英國文化差距較大，和美國比較接近。但英美最近幾年因為全球化，其文化差距也在拉近。台灣的優勢就是可以吸納不同文化。從此可以談到，文化因素是未來影響最大的。台灣和大陸的產業差距是3-10年，但文化差距在10年以上。如何創造產業？我們知道，產業來自需求，需求來自人的感覺。從這裡講到，文學可以給人不同感覺，可以帶領我們思考別人的需求。妳每天經過那麼多人，這些人心裡想什麼？讀文學可以幫助你了解、擴大生活，震撼心靈。我想到，台灣的廣告其實很好看。妳可以去看一下台灣的廣告，像「萬里長城」，一個講台灣國語的孟姜女去哭，然後地圖上的長城垮下來，這很有趣。這就是創意的產業，台灣在這方面是優勢。
Q：中共武力攻台的機率？
A：我相信飛彈不會打過來。對於公投，國際上許多國家表示意見，但是，他們更關心的是大陸會不會動武。現在大陸會什麼在意公投？第一是怕公投引發台獨，第二是怕引發香港的學習。香港現在要求民主的呼聲很大，你們想想，香港影響廣東，廣東影響珠江三角洲，再來是東南沿海……這樣離北京會遠嗎？北京當局說：「民主可以，但前提是要『愛國』」。各位想想，「愛國」應該由別人告訴你嗎？愛國應該是自己意識到自己是共患難的群體而發展出的，不應該是由別人來告訴你的。
Q：台灣如何培養憂患意識？
A：憂患意識應該是risk manager，風險管理，現在的政府傾向為人民管理風險。只要風險管理好了，就可以不用害怕。
Q：你有作過生涯規劃？
A：我沒有作過生涯規劃。大學畢業以後，因為什麼都不會，所以只好出國唸書。博士畢業，也曾考慮到紐約去當律師。但最後還是回來。妳問我會不會後悔，我說不會。因為台灣雖然不是最好的環境，但是讓我觀察更深刻，挑戰更尖銳。從前，有人問我幾歲退休，我說四十歲。現在可能會說五十歲。因為我如果四十歲退休，按照現在公務員的退休制度，雖然不像連戰一個月領四十二萬，但仍是不錯的收入，而這些都要納稅人負擔，我覺得這樣有點不道德。所以你可以看到，現在福利不是沒有，而是不均衡。我們的福利政策有調整的必要。
Q：國際化與本土化的關係？
A：國際化比本土化更重要。因為小規模的經濟體的好處在於它有擴張性的企圖和文化。關鍵在於它的視野。談到這裡我想說，大家不要只看國內新聞，也要看國際媒體的新聞。像CNN、BBC的新聞都要去看。你去看的時候會覺得很有趣，像CNN代表美國的聲音；而BBC比較公平，有時它甚至為第三世界發聲。接受外文資訊，一開始很痛苦。但一段時間後就會習慣。文化的差異在哪裡可以看出來？我們可以看到文化衝突的臨界點在911。對不同的文化可以納進來，但它仍不是主要文化。現在講，本土化是什麼？台灣的文化本來就是包容的，我們要賦予它繼續往前走的力量。
Q：對公投辯論的看法？
A：社會上好像把辯論看得很重，但我認為那只是政府官員向民眾解釋政策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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